能吃爱吃懂吃的台北老友甚至日本侨民朋友都信心满满的跟我说,台湾应该是在日本国境以外吃得到最好最全面多样日本料理的地方。从形式到内容都极端讲究的怀石料理,讲究鱼鲜食材和米饭及酱料来源,重视刀工和手势的刺身和寿司专门店,到各种专门料理如炸猪排、鳗鱼料理、荞麦面、乌龙面、寿喜烧、御好烧、铁板烧、烤肉以至关东煮、天妇罗、咖喱饭,以至速食类型的盖饭和汉堡等等,真的是各门各派各种价位都一概齐全。
怎样在这多如繁星的日本料里店里锁定你的觅食目标,是追踪在日已经稍有名气,来台继续钻研厨艺早晚辛勤的日本籍主厨?是挑一家由日据时代留下来的老房子改建的空间内开设的日本料理,去设身处地感受日本生活环境氛围?还是开放接受已经落地十分有台湾风味台湾风格的日式料理店?在这个世界已成一村的当下,台日文化关系比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都要复杂多层次,反映在餐桌,根本不只吃吃喝喝,简直是一篇还未写完的九万字论文。
野村寿司
我在等、我在看、我在触摸、我在闻、我在听、我在品尝、我在想、我在回味——我在Nomura野村寿司,中午时分逗留的两个多小时,体验经历的是一直在我面前的野村裕二师傅的最后二成功力。
最后二成?这话怎说?Nomura家自撰一本精美小册登载有这一段话: “一件事情做到80分往往不难,费心与费时就可达到,难是难在那剩下的二成,似近却远。十几年如一日的反复练习,只因每往前一小步都是一种淬练,须不间断的毅力才能精进。每一刀,是为了更工整利落;每一握,只为更加掌握那隐约于松散与紧实间的完美口感……”
反复重看这一段话,作为自认也用心用力做事待人的世间千千万万人中的一个,我想哭。
所以面前的冈山备前烧陶板上先后放上的是小纲是白干是鳍鱼中腹是竹英鱼还是花枝或者白虾都好像不重要了,这起承转合的进食节奏过程,终于导致刁钻骄蛮又软弱摇摆的食客如我百感交集,甚至是某种意义上的崩溃——所以手拈每一件寿司入口,我面前的一切解体为一片紫苏、三两滴小豆岛酱油、一只清酒小杯、微烤十秒、一撮细葱、口腔里的油脂、一小匙醋、鱼肉上以利刀快划几道细纹、三秒快炙,听来抽象的空气感,可强韧可婉约的温暖度……野村师傅这最后二成的功力,就表现在如何日以继夜地把握拿捏并恰当呈现出这些关键构成。每个人都会在这小小的寿司店里有思有想,有所感有所得,有所成就。
明水三井
身边不少嘴馋为食友人都酷爱日本料理,不惜工本一年十多二十次飞到日本,就只为了吃某位师傅用某种当季食材做的某道菜。这样的为食求知精神固然可嘉,这样吃喝本身也算得上是传奇。当中有几位比较极端的,吃着吃着就吃出一些迷信,反覆跟我强调日本料理的极品名店都该是小店,座位三个五个,料理长是神,做什么你就得吃什么。至于价格不用说,都是天价,越贵越好,让我等平民百姓经过连门口也不敢望一眼。
我没资格跟这些饮食达人辩论,但我倒很乐意在台北看到有好一批其实在食材和食物品质,烹调手法以至摆盘卖相都绝对不比日本国内料理名店逊色的店家出现,价格更是十分十分合理,这当然更受到广大食客的拥护欢迎一一位于大直的明水三井,作为三井日本料理集团的其中一分子,就是坚守这种经营原则和理念的闯将。
走进明水三井第一个感觉就是大,一反高档日本料理必得小小的格局。而在包厢坐下,厨师建议的今日精选上桌,光看的就是美,入口再惊叹:真滋味。
作为客人的我已经很满足了,但经营者和厨师团队还未满足,他们虚怀若谷,矢志精益求精。
上引水产
专程过来捧场趁热闹,果然是人头涌涌热闹到不行。
我跟瑞宪说你好过分,做书店的空间规划设计装潢就把本来小猫三两的书店弄得人潮如鲫像电影院开场散场,做大学校园里图书馆的设计就优稚高贵得像星级大酒店,做水产批发市场的设计专案竟也变成一个结合餐饮、生活杂货、食品超市的多元化多功能空间。即使地处市区边隆,也照样引来全日人龙,在刺身寿司立食区、露天烧烤区、阁楼火锅处,随时有几百人在来来往往。
有海鲜批发和日本料理龙头老大三井集团作强大后盾,食材货源充足,新鲜度和质量水准绝对有保障。面前的丰盛刺身立食套餐组合,对比香港同样质量,价钱就实在便宜太多。而且在这个一切开放透明的空间里,活泼自由、年轻热闹,从经营者、设计者,到餐饮服务者及消费者都在参与这场互动的游戏,好玩又爽。
天命庵
走进台北的街巷,时常叫我驻足留步的是那些被长满藤蔓的围墙包围,隐约看得见庭院里动辄近百年的日式木头旧建筑的房舍,有的已经破旧失修明显空置,有些还该有住客一直居住。究竟在这些日据时代的环境氛围里,过的是怎样的一种生活?我一直未有机会认识碰上一个可以告之究竟的朋友。
那也是我刻意要来天命庵的原因。曾经是台大宿舍的这幢日据时代的老房子,年前被重新改造成一家台式串烧居酒屋。经营者设计师尽量保留原宅的古拙味,小巧庭园,入屋窄长回廊分隔用餐区和厨房,天花的竹节装置艺术很注目。室内作和室布置,讲究的古玩旧物摆设用心营造起往昔生活细节氛围。
这里提供的台式串烧大都用盐烤,从猪舌、猪上领、猪颈、猪肚、猪五花猪大肠猪生肠到各式蔬菜都有。点来了白果、支笋和翠玉瓜,烤了一尾秋刀,也叫了几碗茶溃饭,一如今夜同桌的小曼姐和志仁所言,这里的串烧食物水准OK中上,而叫人一再重来的吸引原因该就是这独一无二的地段环境和装潢格局,耽美的人是没救的了,这个我很清楚。
满傤屋
满傤屋台二楼用餐区的灯光偏暗,不瞒大家已有老花眼的我虽然已配有多焦眼镜,但实在每次都看不清楚窄长菜单上的蝇头小字。没关系,来到这里,一切都放心交给老板阿威处置。
这位喜爱海钓又每天跑老远去市场亲自挑鱼买货的年轻老板,最自豪的就是向大家推荐自家制的盐水泡腌鱼鲜然后风干成的一夜干:从喜知次、竹荚鱼、花鱼,到绸鱼、蜻鱼,不同季节潮起潮落都有不同样供应,各种程度的咸香和不同软嫩口感的鱼肉,轻挑细啖滋味十足,十分过瘾——酒!这个时候这个氛围,怎可以无酒!
因为起喝了,大伙也很快就高了,所以接着下来的一轮又一轮精彩菜式,先后程序就不再那么重要了。沾海盐的炭烧牛肉,鲑鱼茶渍饭,虾刺身、蛤州角瓜带子刺身、炸鸡块、乌鱼子配山梨、樱花虾炒饭……全都是不花俏不造作,叫人吃得舒服自在的平民口味。这样一路吃喝下去,我就更不顾仪态的嘻哈吆喝起来,对对对,什么时候可以跟阿威出海?
和幸冲绳料理
身边的女友说要结婚了,然后说要生孩子了,然后又说要再生孩子了,那你该怎么办?只能说,恭喜!恭喜!再恭喜!
真的,认识滋懿这好些年,我耳闻目睹这一切,而且老公志明是个比日本偶像实力性格男明星还要俊朗刚健迷人的不花美男。幸福两个大字都贴在额上了。而更过分的是,她的两个由她腹大便便的时候就认识的儿子凯凯和容容,都是不折不扣的小帅哥。那天晚上约她一家四口到七条通的冲绳料理和幸吃饭,怒我笨拙玩字,就是和幸福在一起。
来和幸,就是要这种回家的、放松的,几乎想脱剩汗衫和内裤的感觉。但我不敢,因为这可是几乎全台北的政界商界演艺界文化界名人以及我等平民都惦念常来的地方,单看墙上题字题画已经花上大半个晚上。来这里的目的当然是吃,吃的是沧桑又帅气的冲绳老板亲自烹调料理的豆腐小鱼、明太子炒花枝、苦瓜炒蛋、鳗鱼玉子烧、鸡唐扬、鲤鱼茶泡饭……虽然是十几年不变的餐牌上的家常饭菜,却又一点不含糊马虎,通通饱胃暖心,更何况有这开放融洽,分秒乐翻天的一家人在身边,和幸呀和幸。
惠科手打乌龙面
我的面前是一份风琴式五摺叠的宣传小册,印载了穗科店家的源起及对其手打鸟龙面的创作工序的介绍:日日素直手作,时时于心想念——我有冲动把这简单朴实的文字段落都在这里抄一次和大家分享,但最直接的还是你我亲自来看来吃,诚意和用心都得第一身体验感应,互动回馈。
即使路过,也该驻足观赏店堂临街玻璃窗后面作坊中年青师傅在专心的和、辫面、切面,潜心磨练自己有朝一日成为乌龙面职人。走进装置简约细节讲究的室内,餐牌内可供选择的是全素的,也就专心做好三几样:首选的自慢冷面,冰凉滑溜弹韧至极,与特调酱汁和海苔丝一拌,忍不住两三口就雪雪吃光。小菜中的红酒渍鲜茄和黑玉胡麻豆腐也是必点,一样细致优雅,简单,不简单。
添财日本料理
良忆说,这家店的日本料理没有搞创亦不求突破,不一定合年轻人口胃,但你一定得来试试这自成传统的台式日本料理。这就对了,良忆实在了解明白我,这家店就正好让我这些不太年轻·亦不再吵嚷着说自己有多厉害多创新突破的家伙,好好地坐下,去吃去体会感受一家老店是如何真材实料地屹立至今,择善固执地坚持自己相信自己。说白了,就是以好的品质·合理的价钱服务大众——叫日本客人一定惊讨的厚切生鱼片,
大盘汁香味甜有够嚼劲的炒牛蒡,大大件足料花寿司,还有亲自出点的关东煮,扎扎实实的,室内播的音乐也是典型东洋到不行。来吃就好,大抵不必再有个历史学教授在你我身边唠叨日本文化对台湾社会的深远影响。
肥前屋
说来还是老朋友陈瑞宪在许多许多年前第一次带我来肥前屋吃鳗鱼饭的,年代久远到他一直死口不认我们竟然认识了这么久。印象中的肥前屋更拥挤更嘈吵,店堂都好像被油烟熏过的样子,黑黑油油的,而面前那一盒不能(其实是不愿)分吃予人的鳗鱼饭,就更肥美更焦香更甜厚更滑溜更多汁,下的山椒粉就更多更爽。
许多年没有再经过,是怕排那一定要排的队?是怕一边吃食一边要抵抗室内的嘈吵吹喝高分贝?是怕再吃不到从前的老味道?是怕前尘往事一一趁机翻滚?我真的没有那么纠结,要吃,就来求吃。
杏子日式猪排餐厅
因食结缘,初相识已经可以上天下地肆无忌惮无所不谈,当然也绝不隐瞒双方的死穴——日式炸猪排?哈哈哈,哗哗哗,要去!我们都异口同声,去哪一家?我问。我搞定!Tory回答。
因此我们比人家开门中午营业还要早就到达,是第一台点了特选黑豚TORO里肌肉套餐,厚切里肌猪排套餐、野菜鲜虾排套餐和每天只卖二十份的商业午餐便当的客人。咬着又咸又甜又酸又脆的开胃萝卜丝,用小钵磨着炒香的芝麻,十分有期待的等着餐牌里美美的内有脂肪均匀满布的猪排上场——怎知猪排上来一夹一看,TONY脸色有异,不对,这不是我在这里吃过最好的状态!我善良,还是咬了一口,唔——我还未来得及反应,Tony马上召来经理投诉,经理也立刻道歉并吩咐师傅准备另一份再上——果然十分钟后,传说中的至嫩至滑至脆至甘甜至丰腴的炸猪排就出现了。
这个故事的教训和启示是……
——欧阳应霁《味道台北》